Coaching Case Study By Grace Lei Wang
(Life Coach, CANADA)
床前明月光,
疑似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2020年疫情依旧笼罩的中秋,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李白的《静夜思》,第一次读这首诗读到想哭,以前可能只会因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触动。异乡身是客的颂唱千古流传,而今天要拉回到现实,看看异乡人如何在时代推进的今天获得更多支持。
先来看几条官方信息。
根据联合国2019年9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全球国际移民预计达2.72亿,约占全球人口比重3.5%。(“联合国”)
对于移民的定义,联合国移民机构是这样说的:任何一个正在跨越或已经跨越了国际边界的人,或任何在一国之内离开其常居地的人,无论(1)此人的法律地位;(2)迁徙是自愿或非自愿;(3)迁徙出于什么原因;或(4)停留的时间长短。(“移民”)
在2020年12月第五届国际移民研究高峰论坛发布的《中国国际移民报告2020》中,提到了近十年来出国热潮和移民年轻化的趋势,特别提到了国际留学生群体。当然报告也提到后疫情时代受人口流动的限制,国际人口迁移规模将明显收缩。在发展展望的部分,报告也提到虚拟空间内的国际智力流动新模式的开启。(“《中国国际移民报告2020》”)
即便是官方的用词和表达,我都会有触动。因为作为流动迁移人群中的一员,我看到国际移民的背后,有很多随家庭迁居的儿童,有很多还在建立自我架构的年轻读书人,有很多还在为生活为理想付出的打工人,有很多居无定所心无处安放的漂族,有很多也在努力适应的年老一辈……无论主动被动的选择,流动迁移本就充满着挑战,加上随疫情而来的封锁,这些群体的挑战都是前所未有的。
除了国际流动,本土区域内流动迁移其实同样充满着挑战。尤其近几十年发展迅猛,每移动一个区域每移动一个五年一个十年,都非常不容易适应。从乡镇到城市,从民族到融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六七十年代到九零零零年代,从事业单位到外商企业,从人丁兴旺到独生子女,从电报挂号信到无线网络,从语言饮食到文化表达……在大家都关注国际人口流动而带来的问题,对于那些内部的迁移流动而发生的挑战,存在很多无意识的漠视,这种无意识更多源自整体的生存需要。
那么,对于流动迁移人群的支持有哪些,支持都跟上了吗,每个人都获得了自己需要的支持了吗。我在本文中指代的支持,更多是情绪上心理上精神上的支持。这里的流动迁移人群包含了标题中提到的异乡人,包含离乡多年再回乡却无法融入的“异乡人”,也包含后文将提到的第三文化“孩子”TCK。
更详细的社会调查我就不展开了,我想写的是教练会谈的案例分析,案主正是我自己。
我想写,作为一个一直在流动迁徙的个体,流动到支离破碎之后,教练是如何助我重塑的。我想写,我身为教练,在看待自己接受教练支持的过程中,如何延伸出支持背后更大的流动迁移群体的参考与思考。
我知道同时代入两个角色来写一定很难受,但我要写出来,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心声,我希望更多的专业支持,更多的关注,可以加入到支持这个群体来。
特别注明:以下来自不同的教练与我的不同体验,非单一一位教练的会谈体验;由于整个过程跨度很长,只取局部概括而谈,不进行具体某场会谈的复盘分析。为避免我情绪投入过度,我采用第三人称完成下面几个板块的书写,包括:
会谈背景
案主背景
核心议题
- 自我身份的认同与不自信
- 高频迁移的循环
- 亲密关系的脆弱与独立
教练手法
- 基础陪伴,聆听共情
- 直接交流
- 直接交流进阶
- 象征与视觉化
- 干净语言
- 其他手法与此时此刻
- 教练投入
反思
- 归类错误与身份识别
- 焦虑/抑郁/创伤并发
- 流动性系统的庞杂
- 情绪释放障碍与共创支持
- 调整杠杆发挥优势
会谈背景
时间跨度截取2020年4月到2021年3月共12个月。
外部环境在发生剧烈的变化,案主自身也在发生剧烈的变化,夹杂在一起的系统让会谈工作变得更加复杂,挑战性也更大。因为全球疫情,也不因为疫情。
对案主而言,是一场持续数月的暴风雨,能不能顶住,对教练的要求非常高,对案主的决心要求也很高。
案主背景
千禧一代,独居海外。高适应性,高生存能力,高行动力,有想法也很包容。友善亲和,敏感细腻。心理距离感明显,不太容易走近内心,一直在玩catchme if you can (你来抓我啊)的心理游戏。
经历过多重迁移(曾在10年间变更3国6省7城,每一处都待超过四个月但又没有连续居住超过两年),重叠交错的经历有很多未完整的部分,与他人、与自己的亲密关系上有很多障碍。
后半部分,不是所有教练都能看到,因为案主的刻意掩饰,或者说案主不愿意去碰,又或者说案主潜意识为保护自己,无意识地藏起来了,案主自己其实没有觉察。
核心议题
案主在长期的会谈探索中,慢慢露出水面的几个核心议题,这些自身的功课,并不能从几次教练会谈中一笔勾销或者立即完成。但是意识到、看到这些议题,已经是完成功课的很大一部分。
-
自我身份的认同与不自信
案主自诩第三文化“孩子”Third Culture Kids (TCKs)。TCK最早由美国社会学家Ruth Hill Useem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指在性格形成期没有生活在父母祖国的孩子。这几十年全球化的发展,TCK从驻外军官家庭/外派官员商人家庭的孩子,拓展为:跨国婚姻家庭的孩子、国际学生、跨文化迁徙的成年人……英文用词包括Adult Third Culture Kids (ATCKs),Cross-Cultural Kids(CCKs)以及 Third Culture Adults (TCAs)。
关于第三文化的定义,圣典般的《Third Culture Kids》一书是这样解释的:一个人在成长时期,有大部分时间在父母本属的文化土壤以外生活。他们不属于父母出身的文化背景,也不纯粹认同居住地的文化;他们揉和两种文化背景,发展出第三种文化,形成独特的身份。这里的数字三,其实在现实社会中,可能是四甚至更多重文化的交集。案主所谓的第三文化孩子,不仅仅指国家之间的流动迁移,也包含国内的文化迁移(Global TCK & Domestic TCK)。本文以TCK代指上述所有情况。
在了解这个群体这个概念之前,案主常年以“外来者”“异乡人”“边缘体”来冠名自己,这里隐藏着许多的不确信、不自信、不认可、不自在、无所适从、不知缘由……
-
高频迁移的循环
迁移变动是很多人都经历的生命历程,但对TCK来说,这些变动频率更高。对于案主经历的始料未及的主动被动的迁移变动来说,每一次跨越的文化差异越大/变动越突然越剧烈,要经历的变动周期就越长;频率越高密度越大,周期更容易会发生重叠。当生活里充满了分离,可能登上一次飞机,案主失去的不仅仅是和许久未见的想念的人的几日相处,还有与所爱之人所爱之地有关的整个世界。
每一次分离,不论是自己离开,还是眼看珍视之人离开,都充满了深深的悲伤。自己越珍爱对方,和那个地方越有感情,悲伤就越深。但能怎么办呢,生活还要继续,生存还要抗争。并没有什么哀悼的仪式去铭记和消化这一刻的失去。而且通常新征程的挑战冒险以及即将发生的一切,包括接下去要见的人,也会让自己充满兴奋,这些掩盖了失去的严重性,掩盖使生活得以继续。高频迁移的循环越多,被掩盖的悲伤就越多。
伴随着高频的迁移,学习/工作地也会随居住地一起高频变动,无法停下学习/停下工作的模式会愈发凸显。保持忙碌的状态一定程度上让TCK感到安全,但同时也会出现越来越严重的无所归属依附、无法休息和迷失感(rootlessness,restlessness,lostness)。这些其实是内在深深的不安,但表面上看案主只看到超强的续航表现。
-
亲密关系的脆弱与独立
频繁的变动还会出现潜在关系发展被屡次破坏。多样的文化环境为TCK案主提供了与人快速建立友好关系的天赋土壤,但实际上,越擅长建立关系就越明白友好关系的失去之痛。明知最后有这么多的难过,为何还要投入迟早会分离的关系中。如此这般的关系独立中,流露着对稳定关系的渴望与对关系变动的害怕,案主自诩的独立其实非真正的独立。
虽然持续的流动下,难以保持家庭亲友的稳定,但与核心成员的亲密度却在上升。这些深厚的连接没有受到地理位置空间距离的影响,即便父母好友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区。可生活中,当很多其他人走近的时候,越来越逼近亲密关系的时候,案主会推开,不论性别不管年龄,似乎别人永远不会理解案主。
教练手法
-
基础陪伴,聆听共情
这是最基本的会谈呈现,透过聆听,陪着聊聊,顺着话题,偶尔发问,蜻蜓点水。这部分的会谈,确实一定程度缓解了案主的诉说需求。但其实很多会谈里,教练不知道案主究竟想谈什么。其实,这些会谈,教练与案主的亲密关系就存在障碍,但是教练与案主都没有意识到。
人的大脑很发达,也很警惕。如果在信任建立的过程中,案主的情绪稍微外露,但没有获得无评判的理解与肯定,感觉类的部分很难再出来。如果从始至终只是大脑在运作,防御那么强,很难去到真正的转变部分。教练需要更多的手法,否则案主的羞愧/气愤/悲伤等等情绪出不来,可能会呈现逃跑退缩,原地冻住,或者叛逆反抗等反应。在案主这里,就是东扯西扯不停地跑圈。
-
直接交流
有时候案主也知道自己在东扯西扯聊很久,聊很多场,也觉得没劲,教练也觉得不知道怎么帮助案主,觉得跟不上案主的思维与节奏,走不进案主心里。直到有一天,一个教练静静地看案主继续表演,“你说了这么多,是在找借口吗”。案主被现场捉住了。案主遇到对手了。案主终于开始认真了。“斗胆”与客户直接交流并发出挑战,是很多教练的一个功课。
-
直接交流进阶
敢于在会谈里进行直接交流,一定是建立在“你好我好”心理地位这个出发点上(TA TODAY, 149)。教练觉察到什么并传递出来,相信客户有能力承受这个交流,有能力照顾自己,有权力向教练反射自己的情绪。
与此同时,这个直接交流的目的和传递依旧要落在“你好我好”才可以。教练不能因为满足自己的火眼金睛或者直觉判断,单方面的去跟客户交流。这些直接交流,需要真心服务于会谈服务于客户,才有意义。否则走向会去到“你不好我好”的心理地位。
同样是这句话“你说了这么多,是在找借口吗”,如果没有一定的语境环境和信任关系,案主很可能就想掀桌走人了。因为听感会变成没有安抚没有关爱,只有居高临下和不认同。这样只会令案主的心理防御再次筑起,更厚更强,甚至会终止会谈关系。
-
象征与视觉化
这个手法案主非常受用。案主的想象力原本就丰富,也是视觉型的学习风格。再者,这个手法对大众都有缓和进入的接触度,没有过多的评判,通过只言片语,或者完整地描述,或者跟着教练干净的带领,通常会去到更开阔的会谈阶段。案主至今仍可以记住一年前很多简易版本的视觉画面,甚至有案主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画面,震慑也深刻。这些就是这个手法在发生作用了。
自己未知部分的探索,是教练会谈的一个重要价值体现。倘若离开会谈,案主的收获依旧和进入会谈前的认知/感受一模一样,那会谈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作用。更糟糕的状况,是案主需要花费更多力气去向教练解释自己,而会谈结束时教练依旧曲解或者不解。这对于支持案主梳理自己、放下、重塑的走向相去甚远。
-
干净语言
进行象征与视觉化的会谈过程中,教练很容易“污染”客户的隐喻和画面,出现曲解或者误解。作为客户,案主通常在自己的视觉化被“污染”的时候瞬间出画面,无法持续投入,也会升起教练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感觉。这些都是非常不好的征兆。而干净语言的使用,会让整个容器非常简单纯粹,案主不会觉得被冒犯或者被曲解,同时让潜意识里的东西包括情绪可以顺利地从容器里出来。走完干净语言的全身心投入的流程,即便是一段短短的15分钟,都会令到双方的消耗很大,需要更加注意补充水分与休息。
-
其他手法与此时此刻
有的会谈确实走得比较深,也涉及了家庭排列/系统排列的内容,也做过梦工作。这些不仅仅是单纯教练会谈,融合了其他的专业手法,但都不会在过去停留太久,毕竟教练会谈不是做干预治疗,依旧会回到此时此刻。
当下的教练与客户的关系,其实折射了客户自身所带来的议题。教练与案主的关系,也折射了案主在其他人物关系里的呈现。往往当教练在会谈中反复地使用教练自己,才有可能唤起案主对此时此刻的觉察,也慢慢开始觉察自己与自己的关系。
这些部分,对教练技能与功力的要求更大。但可以确定的是,案主可以在数月的暴风雨中走过,也因为教练在示范、在带领、在陪伴案主练习,练习待在自己的不舒服里,待在自己最想逃离的当下。并且,通过不断地回到此时此刻,提升对此时此刻对现阶段的安全度,过去在记忆里形成的威胁、恐慌、弱小、害怕的情景或者限制性的信念在此时此刻并不是真的。
-
教练投入
其实这个是手法也不是手法。对于案主这样敏感又谨慎同时深深渴望关爱的客户来说,如果看不到教练自己的投入,案主是不可能打开自己的。教练不是谁的人生导师,就是个人。跟客户一起回来看自己,看自己的处境,看自己的情绪感受,看自己的成就,看自己的失去,看自己的下一站……如果案主看不到教练怎么看自己作为一个最基本的人,案主又怎么信任地把自己交给教练。
反思
-
归类错误与身份识别
通常大家都说每一个人其实都不是单单他看上去的样子,但为了快速对症下药,许多时候每一个人都会被分类。对于教练会谈和TCK来说,忌讳的是对每一段经历组合起来的眼前这个人的任何一个片段一个情绪的漠视,因为教练并不知道这一个片段这一个情绪,穿过了多少层文化的生活镜头,穿过了多少山河湖海白天黑夜,才显示出如今的模样。
在教练会谈中,其实很多TCK客户并不会专门介绍自己是TCK,可TCK 的经历一定是客户的重要部分,它深深影响着客户如何看世界看自己。而这些肉眼不一定看得出来,一两次会谈也不一定会聊到这个部分。TCK心理咨询师Lois J.Bushong给出了一些提问方向,对于教练会谈关系的建立初期,也有参考价值。
- 出生地
- 搬家/迁移的次数
- 居住超过4个月的国家/地方
- 使用的语言
- 护照签发地
- 现有住地的居住时长
Bushong提到,识别出每次变动的节点和时长、变动的周期和频率、环境涉及的范围和差异化对于核心议题的理解和推动会有非常重要的帮助(BelongingEVERYWHERE& NOWHERE, 93)。同时,对于同理体会客户的经历,也会有质的帮助。TCK最不怕的是经历变动和应对挑战,但TCK缺的是一起见证这些经历的陪同。
-
焦虑/抑郁/创伤
这个部分不属于纯教练会谈可以完全支持的范畴,但每一位客户都会出现情绪状态不稳定的时候,而TCK在长期经历变动周期、布满分离与失去的生活里,也会遇到焦虑、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甚至出现并发的情况。
这些状态的触发来源很多,其中一部分,会与TCK自己支持系统的跟不上有关,影响或大或小。举例,TCK亲历文化/价值观强烈冲击,视觉听觉受到刺激或留下阴影或创伤;遇到生活危机或生存威胁时的无助;远方的自己爱的人离世,自己没有参加任何告别,只有几行字的告知消息;压力剧增情绪低落可外人觉得自己明明就很好;遭抢劫遭欺负;流产;宠物或心爱之物遗失……
TCK在各地迁移的过程中,不一定认识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或许身在异地,觉得自己永远是受害方,自己就是无能为力,甚至自己无法向外抗争而陷入向内对自己指责、埋怨、暴力的可能性。教练需要留意客户的状态变化,协助TCK客户去意识自己有能力寻找支持,建立新的支持系统。教练要尊重和支持客户及时借助不同的专业支持,实现自己理想生活状态和品质的提升。
-
流动性系统的庞杂
一个TCK客户进入教练会谈,客户带来的远不止自己�